曦风夕雨

涉世未深,仍理想主义。

【生怕你乐3.0|11:11】《谁人拂我膝上雪》

◎高烟平x云霄,相爱相杀两师徒,应该是强强,自我感觉不太虐,所以请不要给我寄刀片(顶锅盖逃走ing...

◎最初在构思这一篇的时候在想,什么样的拒绝最残忍,我的答案大约是少时源于仰慕,长大后成为同类人,以平等视角方可自问自答一句:不爱。


谁人拂我膝上雪

文/曦风夕雨

 

 

00.

铁蹄在灰白的官道上踏出哒哒的声响,马背上的年轻人各个身着墨蓝色的骑装,胸前绣着振翅欲翔的白鹤,跑在最前面的人腰间多了一把乌黑剑鞘的长剑,在城门前勒住马,左手轻轻一抬,后面跟着的人便都放缓了步子。

 

其余的旁人不识得,单这一柄长剑,一身装束,便知是天子亲卫控鹤归来复命。

 

今日城门处比往日更显熙攘,年轻人侧目看向一旁等着由户部统一登记入城的百姓,那些人多半衣衫破旧,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京城里的人大多也有所耳闻,控鹤卫刚刚平息了福州一带的祸乱,受牵连的无辜百姓们由当地驻军一路护送回京,一方面作为人证,另一方面也是彰显天子圣恩。

 

“恩公。”

 

微微出神的年轻人看到驿站前,排在队末的妇人正看向自己的方向,她话音刚落便引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那些被他救下来的百姓齐齐跪在地上向他磕头,口中高声唤一句:“恩公。”

 

年轻人微微皱眉,纵身跃下,先走到那位妇人的身边双手将人扶起,后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而后对着面前的人群弯腰行了一个端正的士礼道:“天恩深重,云某不敢居功。”

 

若是有世家公子或礼部官员在场,怕是会觉得这回礼显得有些过于谦卑了。

 

年轻人不敢多停留,怕误了面圣的时辰,转过身去翻身上马,向着皇城的方向行进,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方才转身的时候曾有一瞬间晃了神。

 

跟随着他的一众侍从中有人窃窃私语,翻来覆去不过是议论控鹤此番又压过飞鹇卫一头,眼神语气里尽是春风得意之态,却在吃了年轻人一记眼刀后噤了声。

 

当朝天子有两支私属亲卫,一支是代代传承底蕴深厚的控鹤卫,而另一支则是新皇即位时亲自提拔的飞鹇卫,而两卫之间的剑拔弩张,在本朝已不是什么秘辛。

 

云霄骑在马上,回忆起之前那位妇人的喃喃之语。

 

她说:“恩公像老身的一位故人。”

 

 

01.

“烟平,你徒弟该是回京了。”怀宁帝对着侍立在一旁的湖绿色官袍的男子说道。

 

男子拱手一礼,声音嘶哑,与他周身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陛下抬爱。云鹤丞入仕多年,早已不是烟平门中之人了。”

 

怀宁帝眉头一紧,责怪道:“这都多少年了,你这嗓子怎么一直不见好。”

 

高烟平摇了摇头。

 

怀宁帝只得叹了口气,道了声可惜。他抬眼看着面前身形稍显单薄的男子,除了话愈发少的可怜,这么多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若非他们相识于微末,怀宁帝无法将眼前这个手握一支皇家亲卫的将军和当年那个荒郊野岭剩下半口气的乐奴相提并论。

 

先皇走后,这世上见过他原本面目的人又少了一个。

 

怀宁帝第一次见到高烟平的时候,他因着前廷中人的身份被没于乐坊,因他善扇舞又会唱词,得了先皇青眼,不时奉召伴驾,总是能在宫门口的石阶上遇见。当年他是个资质平平的太子,总免不了被父皇责骂,亏得高烟平解围他才能全身而退。

 

当然,帝王盛怒,高烟平作为近臣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所以他救人,其实也是在自救罢了。

 

而他再一次见到高烟平,却是在城郊的荒山。高烟平一朝被人下药毒哑了嗓子,遭先帝厌弃,之后被打得遍体鳞伤扔在荒野,差点被雪埋了个干净,被身为太子的怀宁帝救下。

 

怀宁帝从未因高烟平是前朝宫廷所出,就心存芥蒂,毕竟那位前朝的最后一任帝王虽胸怀治国良策,民生富足,却实在不懂得修身养性,身边有宗室玉牒和民间流落的皇子约几十人,导致真真假假藩王互相残杀,纷纷战火之中那玉牒早已毁去,所以高烟平是否为前朝皇子,这身份已不可考。只是前朝尚武,而他在太子府养伤的时候,便被府里的弓马师傅看中,从而成了太子日后暗卫的掌权人。

 

后来怀宁帝见过了高烟平的雷霆手段也渐渐明白,那药十有八九是高烟平自己下的。

 

民间话本里曾提过一句,大恩即大仇。

 

怀宁帝看不透高烟平心中所求,却知道他对他那个唯一的徒弟心怀愧疚,余生必不能安。

 

“你这徒弟,倒是对你很敬重。”怀宁帝拿起桌上的茶盏,刚抿了一口,神色不悦地让内侍去换杯热的,“当初一听你在福州有难,吓得连朕赏的茶都没来谢恩就跑了。”

 

高烟平身形一僵,回答道:“云鹤丞少年心性。”

 

却不料怀宁帝抬眼看向高烟平,眼神里看不出喜怒:“不如你替朕分忧,多管教管教?”

 

高烟平神色一凛,立刻撩袍跪下,请罪的话还未出口,便听院外的内侍通禀,说控鹤丞前来复命。

 

院外年轻人听到内侍通传,随他一道入了帝王寝宫的内院,全然不知院中之前发生的事,他垂眼跪在了皇帝面前道:“控鹤丞云霄前来复命,控鹤卫幸不辱命。”

 

说罢,他双手高举起一半的兵符呈给怀宁帝,余光里看到旁边另一人的衣袍下摆,湖绿色流云滚边的罩衫垂到脚面,正是飞鹇卫正使高烟平。

 

云霄看不见帝王此刻的神情,耳畔却传来那人似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而话里的意思却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控鹤实乃朕左膀右臂。”

 

云霄尚未来得及寒暄一句臣惶恐,身侧已多了一位跪伏在地的臣子,用极度沙哑的声音平静地回了一句:“是烟平无能,请陛下降罪。”

 

请罪的正巧是那“左膀右臂”里的另一位。

 

云霄的心脏漏跳一拍,胸中似是有不知名的心绪难以自平,犹如福州一行时连绵的阴雨,明明魂牵梦萦,而置身其中的一刹那,胸中排山倒海般的情绪却令人望而却步。

 

他与高烟平,似乎很多年里没有这般靠近过。

 

立于眼前的怀宁帝轻笑了一声,反问道:“控鹤一月便可平息的事端,你飞鹇卫平白耗了三个月,高烟平,是你力不能及,还是不想及?”

 

高烟平再次以额触地叩首道:“是烟平无能。”

 

怀宁帝冷哼了一声道:“来人,飞鹇令高烟平办事不力,有负皇恩,杖八十。”

 

跪在一边的云霄心头一紧,眼睑低垂,缄默不语。只见几个小内侍不一会儿便摆开刑凳,唤来掌刑,在寝宫外院布置得当。

 

高烟平随着内侍起身,将外衣褪去留给了内侍,而后后退了三步转身向外院走去。

 

“陛下!”云霄腹稿只打了三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怀宁帝唇角一扬,像是并不意外。

 

“控鹤一月而归,也要仰仗飞鹇卫前人栽树,因而不敢贪功。”云霄声音沉稳一气呵成,而后郑重一拜,未敢起身。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怔,领着高烟平的那位年长的内侍若非心知今日是个阴天,想必要抬头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升起来的。见怀宁帝脸色一沉,内侍也不敢放慢脚步,硬着头皮将只着一身中衣的高烟平继续引向院外。

 

云霄心知,刚刚一番话说得太过场面,但圣上尚未开口,他只得冒着大不韪继续道:“陛下!”

 

若是怀宁帝有心治罪,他此刻已经算是犯上了。

 

他喉头一紧,纵然这番话他一直深藏于心,而话到嘴边他竟觉得难以开口:“高令使是云霄的授业恩师,家师之过,为人臣子,云霄不敢分辨半句;但为人弟子,亦不敢不回护恩师。”

 

他见怀宁帝未曾打断,俯身下拜道:“只求圣上开恩,准臣代为受过。”

 

话音未落,连旁边侍奉笔墨的内侍都不由得一愣。

 

怀宁帝声音里带了几分疲惫,懒懒道:“烟平,监刑。”

 

身着白色中衣的高烟平似是有话要说,刚要拱手行礼。只是他还未能开口,便听得怀宁帝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跪着吧。”

 

云霄直起身子,再次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他匍匐在地上,直到怀宁帝的仪仗走远了,方才掸了掸膝上的土站起身来,暗自长舒了一口气。秋日里,午后的风已带了几分寒意,后背上的冷汗一吹,竟多了几分死里逃生的真实感。他穿着中衣同高烟平擦肩而过,余光里捕捉到了那人熟悉的面容,而那人目视前方,形同陌路。

 

他本不该求这个情。

 

内侍将方才君臣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加上怀宁帝离开前递给自己的眼神,那廷杖只是空有其声,并没让云霄吃太多苦。可即便如此,八十杖落了一半之后,也因钝痛而神思涣散,鬓角青筋凸起,汗水混着鲜血形成的粘腻令薄薄一层中衣紧贴在身上。

 

而跪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那人,背脊挺拔,一言不发,眼神自始至终未有一刻看向云霄的方向。

 

在天下人眼中他们在朝堂之上互执黑白,朝堂之下相顾无言,偶有不得不寒暄几句的场合,也不过是隔着几步的距离相互拱手一礼。

 

好像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人在乎,过去的八年时光里,他是他唯一的入室弟子。

 

 

02.

有眼色的内侍传了信给控鹤,那廷杖还未停时便从值房里来了人在一旁候着,准备扶云鹤丞回去。

 

若非亲眼所见这背上的斑驳血迹,他们是万万不敢想今日鹤丞会以这般模样回来。还有那跪在一边的高令使,照理说控鹤与飞鹇两卫都是帝王身侧得脸的人物,今日这般情形,也是头一次遇上。

 

两个年轻的控鹤卫一左一右准备上前扶人,却被额角直冒冷汗的云霄瞪了回来,其中一人会意先搀扶起跪着的高烟平,而后同令一人一起扶起神志尚且清醒的云霄向值房一带走去。

 

不知哪个嘴快的内侍将消息透了出去,云霄为了高烟平受过一事不胫而走。

 

两个年轻人在云霄的调教之下谁也不敢多嘴,但心里都在为云霄抱不平。控鹤原本就主属皇城事务,这次外调福州,本来就是为了给飞鹇卫那帮子废物擦屁股。结果事情是解决了,鹤丞自己半份功劳没有还搭进去半条命。

 

控鹤卫里的老人都知道云霄是高烟平的弟子,先帝在时因恩赦被提拔进了控鹤,而后凭借着一身武艺很快出了头,一路走到了控鹤卫的掌事人。师父高烟平在前朝不过是个没名分的太子幕僚,朝中人尽皆知,他是太子的暗卫首领,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却不料新皇登基之初便下旨成立了飞鹇卫,与控鹤二卫并立,高烟平一朝翻身,处处要压自己徒弟一头,日子久了,两卫之间的龃龉也就多了。可无论如何,师徒做到这个份上,也难免叫人齿寒。

 

而飞鹇卫那边自然又是另一番说辞。

 

据说云霄当年靠着不少实打实的功劳才当上了这控鹤的鹤丞,只不过这些功劳里多半要归功于高烟平的暗中相助,怎料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平步青云之后倒和自己的师父针尖对麦芒了。此番为高烟平挡了廷杖,也算是他还有几分良心。

 

高烟平耳力非凡,听着此刻自己院外往来之人的闲言碎语,他拿起剪子挑了挑案上的烛芯,眼神忍不住瞥向窗外的小院。他独居的小院中有三棵挺拔入云的雪松,像是要与天一较高低。

 

八年前的那个孩子走进这个院子的时候,独对那高耸的雪松挪不开眼。

 

那时高烟平打量着站成一排的半大小子,命人送来一碟牛奶小方分给众人,其余人见到这样好的吃食,二话不说就囫囵吞了下去,只有那个孩子,将糕点捧在手心里,左右为难。

 

家仆见状,箭步走过去抬手就给了那孩子一记耳光,口中骂道:“主子赏的东西敢推辞,不长眼的东西就该拖出去打死。”

 

那个孩子一时无措,脸颊迅速地爬满绯红,他别扭地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周正的拜礼,放在此等情形之下,却显得很是滑稽。

 

周围旁观的孩子尚在暗自庆幸,跪着的人尚来不及细思,只见吃过糕点的那些人很快就中毒倒地,跪着的孩子看着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眼神里满是惶惶,身子也忍不住发颤。

 

高烟平走上前去问那孩子为什么不吃这块糕点。

 

那孩子眼神躲闪,却没有回答。他看着家仆跃跃欲试的样子,恐惧到了极点之后喃喃道:“奴才见识浅薄,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一时晃了神,还请主子重重责罚。”

 

高烟平愣了片刻,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示意家仆把这满地四仰八叉的人都清理出去,又温声对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孩子说道:“同样的问题,我再问一次。”

 

孩子心思单纯,听此人声音虽低沉嘶哑,话音里却没有什么恶意,沉吟了片刻,回答道:“奴才自幼便食不得牛乳。”

 

高烟平扶住少年单薄的肩,唤来院外的人:“妄图欺瞒主上,该打。”

 

那孩子手中的糕点被家仆打落在地,踩在脚下,他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高烟平,求生的本能令他挣扎了起来。而他也正是在此刻才发觉,自己的这位主上有着与那嘶哑的嗓音极不相称的温和面容,若非他开口,怕是要错以为是哪家书院里的先生。

 

见家仆要将人拖到院外,高烟平吩咐了一句:“就在这儿打吧。”

 

家仆得了令,把长凳摆在了内院正中,心里感慨这孩子运气好,在主子的内院里挨板子,这样的待遇还是头一份。

 

一掌宽的木板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打在少年的臀腿上,少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眼眶里不受控制一般涌出泪水,因为身后炸裂开来的疼痛,更因为心中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的绝望。

 

高烟平见少年身后紫红一片,抬了抬头示意家仆退下。掌刑之人见到这样不哭不闹的小孩,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恻隐,扶着他从凳子上起身穿上裤子的时候在他耳边提醒道:“还不赶紧谢恩。”

 

勉强站住的少年脸上泪痕交错,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伏身道:“谢主子教诲。”

 

高烟平看着形容狼狈的少年,余光里院内的雪松迎着夕阳,纤影投射在院中的砖石上,将少年的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

 

“跪省吧。”高烟平吩咐道。

 

他跪在二月的雪夜之中,听到了入夜后的一阵阵的锣鼓和喜乐。

 

然后他便再也忍不住在眼里打转的泪水,用冷到失去知觉的双手捂住脸,低声抽泣了起来。

 

三年了。

 

他曾是本朝第一位状元郎家的二公子,父亲及第之时他随母亲与兄弟在福州的家中,未曾亲历过京城放榜之日的喧闹。

 

又是一年放榜时,却是恍若隔世。

 

“你觉得若状元郎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会如何?”不知何时,高烟平撑了一把伞走到他面前,语气平淡,全无锋芒。

 

“现在擦干你的眼泪,抬起头看着我。”高烟平见他低头不语,语气稍严厉了些道:“ 跪了好些个时辰,省出些什么?”

 

“主子的赏赐,我无故推诿,是我失了为奴的本分,合该受罚。可若悉数领受,不加分辨,便是连奴都不配为的愚蠢。主子问话,并非要问真假,而是一个答案,我中途改口,坐实了欺瞒大罪。主子开恩,并未将我乱棍打死,只是让我在此处跪省至鼓乐声起。”

 

那少年倒吸了一口冷气,缓缓道:“主子是想要让我认清,到了这步田地,我命如草芥,任何行差踏错都会万劫不复。”

 

话音刚落,他对着高烟平郑重地三叩首,他的肩头有积雪滑落到地面,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高烟平头顶的纸伞也已堆上了一层薄雪。

 

“请您收我为徒,为我指一条路。”

 

高烟平一时哑然,随即轻笑道:“收你为徒,你能为我做什么?”

 

少年抬头看了看廊檐上垂着的冰凌,再次下拜道:“当如廊下三尺冰霜,命毙于来日艳阳。”

 

忽然间烛火轻晃,高烟平回过神来,面色却陡然一沉。火光映在他的眸中,将那些不经意间闯入的思绪燃了个干净。

 

后来那少年有了个新的名字。

 

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

 

那是高烟平最不愿回忆,却也最不舍得遗忘的八年时光。

 

 

03.

高烟平将冻的有些发僵的手轻拢在烛火周围,那上面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甚至差一点,这些人里就包括了云霄。他心知控鹤与飞鹇二卫并立不能长久,于是他亲赴福州再铩羽而归,造成控鹤卫的再次出手,于是派人将云霄拦截在福州,令他假死脱身,能够同他漂泊多年的娘亲重聚,然后隐姓埋名,远离京城。

 

当然,不出他所料,自己这个徒弟是万不可能这么做的。毕竟从前他就说过,他无心江湖风月。

 

高烟平忽然抬眼看向窗外,来人的衣袂带起一阵细细的风,云霄白色的中衣外披着墨蓝色的外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站在门口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高烟平周身笼罩在温暖的烛光中,云霄刚弯下膝盖,高烟平便抬手让他进门。

 

云霄进门之后,在高烟平案前跪了下来道:“弟子有话,恐伤师父用心,故先请罪,方敢开口。”

 

他也不等高烟平回答,便自顾自站起身来,身后的伤还在火辣辣的疼,但他却不得不深夜前来:“师父派出十二位暗卫在福州劫杀弟子,当真看得起弟子。”

 

高烟平冷冷一笑道:“怎么,要来我这里讨赏么?”

 

云霄的第二句话换了称呼,躬身行了一个士礼道:“无论是程庭还是云霄,皆无意于高令使不利,还请令使三思。”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自己从前的名讳了,哪怕当年程家沉冤得雪,他亲自被圣上召见降恩送入控鹤卫,他也没有再用过这个名字,以至于此番提及,连他自己都觉得差点舌头打结。

 

“所以你就唱这一出苦肉计,故意授人以柄。”高烟平反问道。

 

云霄一时无言以对。

 

高烟平师徒于怀宁帝算是旧时,无论是当年扳倒璐王还是后来初登帝位,他们明里暗里都是坚实助力。而帝王之心难测,他有信心可以拿捏住高烟平,却对云霄渐渐起了疑心。云霄心知廷杖一事本为试探,而他却义无反顾向怀宁帝昭告高烟平便是他的软肋,低头低得如此坦荡,怕是连皇帝心里也颇为意外。

 

云霄也不分辨,再次躬身行了一礼道:“话已带到,令使不必送了。”

 

云霄翻身出院,他这娴熟的登徒子行径还是多年前圣上是太子的时候,他为了复仇,自请去璐王府做探子的时候练就的。他一身轻功绝妙,片刻便闪身回到了控鹤卫的值房,后半夜同几个鹤卫一起打牌,一伙人打开了话匣子,倒是把云鹤丞身上带伤的事忘了个精光。

 

云霄心中不快,从前他和高烟平日日相见,却总是没什么话,是因为他纵有再多少年心事,也都叫高烟平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如今,他们说的话多了,无非是长篇大论的官话套话,而他真正想要说的,却从来不敢透露半个字,甚至连心迹也不曾流露分毫。

 

倒也并非从前他们师徒有多么亲近,只是渐渐地成了同路人。

 

云霄恍惚间想起师父领皇命受封飞鹇卫令使的那天,他在街上遇见了正准备前往值房的高烟平,随即躬身见了一个礼——他执的是弟子礼。

 

高烟平身着湖绿色的官袍,看着眼前藏青色官袍加身在自己面前躬身行礼的云霄,脸陡然冷了下来。

 

“跪下。”

 

云霄一愣,连带着身后跟着的两个年轻鹤卫一起一脸错愕。

 

“云鹤丞既然不知礼,教不严,师之惰,我这个当师父的自然责无旁贷。”

 

云霄撩袍跪地,垂首听训。

 

“陛下亲旨明言两卫并立,分权不同。你对我执弟子礼,是因为你尊敬我这个师父,还是你控鹤卫从今以后要以我飞鹇卫为尊?”

 

云霄猛然抬头,随即心领神会:“高令使大恩,在下谢过。”他站起身来,眼神灼灼地望了高烟平一眼,对着身后大气不敢出的鹤卫道:“你我公务在身,还不开路。”

 

一条长街,贯穿东西,云霄的马抢在了高烟平之前,没有避让。

 

控鹤丞当街跪新上任的飞鹇令使,控鹤卫与飞鹇卫当街对峙,令御史台的奏章雪花片一般飞入帝王的案头。

 

这件事由两人各自在值房的院中被罚跪两个时辰收场。

 

云霄想及此,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鹤丞。”忽然有一鹤卫唤他。

 

云霄点了点头,那鹤卫便继续说道:“老夫人已经安排好了。”

 

“辛苦了。”云霄言辞恳切。

 

 

04.

数月后,怀宁帝派云霄巡视福州平叛事宜,高烟平留京负责皇城巡防,旨意下来时叫两卫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险些以为传旨的内侍把两边的圣旨送反了。

 

而云霄一脸波澜不惊,像是毫不意外这样的安排。怀宁帝不放高烟平外出,是因为知道他有心放自己远离朝堂,所以顺势将他继续留在京里为质,牵制云霄。

 

云霄俯身下拜,领旨谢恩。

 

多年前他受封入控鹤的那一天,以为协助太子扳倒璐王府便是天理昭然。而他孑然一身在鹤卫经营数年,早已渐渐摸清,当年舞弊一案,不过是有人假借璐王之手兴风作浪,其根本之错,是有人利用了帝王的隐秘嗜好。而能窥探到这一层的人,便只有太子与高烟平。

 

若论其根本,是高烟平为报灭国大仇而搅动起太子,璐王与帝王的纷争。

 

云霄将这一切分辨清楚的时候,怀宁帝已登基满一年,而他明面上也与飞鹇卫分庭抗礼,早已与高烟平成了同路之人。

 

高烟平听得院外的马蹄声渐远,推开门在门口望着喧闹的街巷,控鹤的车马刚过,引得人群一阵议论。

 

小童露白见他出神,挠挠头问道:“师父啊,你为什么非要把宅子安在这商贾聚集的大街上啊,来来往往的不吵么?”

 

高烟平没有挪开视线,用嘶哑的声音缓缓道:“因为繁华难得。”

 

露白见他兴致不高,以为是他在担心控鹤丞,忙道:“我以后也要像师兄一样。”

 

高烟平微怔,随即笑了笑感叹道:“你可别像他。”

 

露白想起不久之前同师兄云霄的几句闲谈。

 

“自拜师之日起,我便想着有朝一日要同师父比肩。”

 

“后来我懂了,师父这样的人,走到今天这样的地位,早已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了。”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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