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风夕雨

涉世未深,仍理想主义。

【原创】琳琅(下)·朗月既望(现代/师生)

◎原创现代师生短篇(分上下)/sp/车尾气/后妈出品

◎裴朗x季瞿(涉世未深遇事则刚的学生x理想主义经历坎坷的老师)

上篇指路戳这里



燕宁的冬天往往在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今年亦是如此。

 

杨絮纷飞的季节里,所有人巴不得赶紧来一场雨或一场风驱散这粘得浑身到处都是的零碎。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湿了地皮就止住了,吝啬到了极致。

 

裴朗的发梢和校服外套上带着潮气,正巧体育课赶上了小雨,刚下课他就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系在腰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季瞿的办公室。走廊里到处都是拿着教材和纸笔走向不同教室的学生,从现在到放学一直都是竞赛班辅导时间,裴朗眼中仍是不知收敛的小兴奋,因为季瞿要和他谈全国作文竞赛选题的事。

 

季瞿从组委会下发的文件里勾画着关键信息,感受到裴朗靠近也没打算抬眼,头略微偏了偏示意他别客气自己找把椅子坐下。

 

反正其他老师都去教各科竞赛班了,办公室里也没旁人。

 

裴朗从侧面看着季瞿高鼻梁上架着的银框眼镜都快要贴到纸面上了,就知道今年的选题并不算有利。季瞿穿着那件曾在年级作文讲评课上穿过的烟灰色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了臂弯,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舍得打扰的安静气质。衬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却服帖得勾勒出匀称的身材,裴朗心说这个人除了身高,外形上真的没有别的缺点。

 

裴朗不知道自己呆滞的目光落在季瞿的侧面有种灼热的感觉,季瞿不知道这小子在发什么癔症,只好把刚才喝得剩个底的速溶咖啡杯在裴朗面前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桌面,这才把裴朗三魂七魄收集完整。裴朗对自己刚才脑海里一连串的乱七八糟想法有些难以启齿,正巧借泡咖啡的由头去饮水机旁边冷静一下。

 

裴朗从一盒速溶咖啡里抽出来两条,一条泡给季瞿,一条泡给自己。

 

季瞿见他一手一杯咖啡,校服外衣在腰间轻轻摆动,当即觉得这形象着实不怎么样。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目光被裴朗的白色T恤吸引了,衣服的设计很简单,纯白色的T恤领口内侧带了卡其色格子内衬作为装饰。在那一瞬间,季瞿的眼神有些异样,连带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也比往日更酸了几分。

 

“今年的题目是不好写么?”裴朗靠在椅背上喝咖啡,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从季瞿的速溶咖啡盒里雁过拔毛。

 

季瞿推了推眼镜,神色如常地回答道:“是太杂了,看不太出来套路。”

 

以往各大作文竞赛的几个备选题目里总会有偏向散文记叙文的,也有偏向议论文的,从题目本身就可以有所区分,但是今年的几个材料题目更具有事实导向,并不容易入手,需要一个独特的切入点,全命题和半命题又比较笼统,想写出彩也绝非易事。

 

裴朗看着季瞿用高亮笔画出的题目和解题,眼神落在了一个半命题上。

 

那个题目是“你是 _____________”。

 

裴朗脑海里思绪流淌,水到渠成地补齐了这个宽泛的题目:《你是阳关雪》。

 

那本是裴朗屈于季瞿手中的竹尺背过的一篇余秋雨先生的散文,奈何他真的极其厌烦背诵,更不要说这么多字数的散文。可是他背下来了之后偶然发现,他不经意间会回想起其中的一句话,还有季瞿故意冷着脸敲打他的样子。

 

“于是,九州的画风随之黯然。阳关,再也难于享用温醇的诗句。西出阳关的文人还是有的,只是大多成了谪官逐臣。”

 

裴朗在这句话中一次次描摹季瞿的样子,每一次回味就会多添上几笔细节。因为面前坐着的季瞿,即使敛去一身锋芒,他的才学和他的理想早已在朝夕之间润物无声。季瞿藏锋归鞘,甘愿在一所算不得知名的高中教书育人,是他看到了阳关身后的一片荒原,还是他甘愿沦为谪官逐臣?可是风尘没有消磨他灿烂如琳琅的才华,他的眼睛里分明时常含着锐不可当的光芒,在裴朗的身上埋下了理想的火种。

 

裴朗相信季瞿眼中的寒峰如浪,在他不敢辜负的远方。

 

他抬眼看着季瞿,笑得率真且自信,指了指当机立断定下的题目:“就这个了!”

 

季瞿看他神态便知这小子肯定是有了好主意,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就看他饮牛一般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拎起一叠稿纸就准备闭关憋大招去了。

 

这小子写起东西来全然不顾其他,季瞿怕他不仅闭关还顺带辟谷,提醒他晚上一起吃食堂。

 

季瞿终于在经历了三次燕宁的夏天后毅然决然地把微薄的存款拿出来买了个空调,从此告别了他的摇头电扇,于是只能选择拥抱食堂大摇大摆地蹭吃蹭喝。

 

裴朗铁了心一个字也不透露,笑着和他斜诨打岔,撺掇他拿奖了就请客吃日料。季瞿没忍住,用筷子当竹尺狠狠敲打了一下裴朗拿着汤勺的左手,让他没事多静静心收敛心性。裴朗自是忽略了季瞿眼中浓重的感情色彩,像是化不开的艳羡。

 

裴朗的初稿完成的那一个深夜,他正写得慷慨陈情,把睡意驱散了个干干净净。

 

季瞿枕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在漆黑的房间里散发着惨白的光,叫醒了本就浅眠的季瞿。他揉着眉心拿起手机一看,他关了屏幕翻身继续睡,却发现睡意渐渐消散,他一夜无眠。

 

第二天是个大风天,燕宁市四月里隔段时间就会来这么一场,吹整整一天,之后定是能晴上好一阵子。

 

裴朗一点困意也没有,一大早把稿纸和作业送到季瞿办公室,却没见着季瞿,不免有些许失望。但同时,他也有几分庆幸,毕竟他不敢确定季瞿阅后的表情——大概不是大喜就是大怒。

 

反正总跑不了罚,但他已经习惯了,小小皮肉伤能奈他何。

 

季瞿围着围巾出现在燕宁市商贸中心顶层的一家咖啡厅,从背影里审视着坐在窗边看风景的人。季瞿自问回国的这几年衣着上自是不必从前体面,他刻意带了隐形眼镜,却发现眼角暴露了他的憔悴,啤酒消磨了他的精神,年岁蚕食着他的意气,除却他放不下的事业,他已经回不去曾经的“精致”了。

 

可岁月好像格外怜惜他离开的人们。

 

“幺儿。”

 

坐着的人一脸平和,那声熟悉的称呼震得季瞿有些耳鸣,可他叫不出一声师哥,但他也早在习惯了这样的称呼后近乎忘记了那人本身的名讳。

 

季瞿不能回以沉默,他妥协般的以折衷的方式唤了一声:“学长,好久不见。”

 

那人开门见山,张口便是诛心的话,他问季瞿:“你想一直做个没名没分的语文老师么?”

 

来的路上大风刮得季瞿脑袋里嗡嗡的,听完这句话,他的内心早已兵荒马乱,理想崩塌。

 

季瞿浑浑噩噩地折腾回学校,他抬眼看着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半老徐娘或谢顶老头,嘴里聊着鸡毛蒜皮,眼中早已黯然失色,他跌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眼前一阵恍惚,勉强聚焦看着桌上装订整齐的稿纸。

 

不偏不倚地,“谪官逐臣”四个字在季瞿的心上又落下一道痕迹,催得他心碎。

 

原来他一早也是这样看我的。

 

裴朗在午休时终于在学校校训题字的石壁下如愿见到了一脸颓唐的季瞿。

 

“师父,怎么样?”裴朗怎么能想得到这期间发生在季瞿身上的种种。

 

季瞿颓然地望着裴朗,像是在俊朗的外表下看到了一颗令他生厌的灵魂,高高在上地鞭苔他心上的伤,他缓缓开口道:“好啊……”

 

“就是来得太晚了。”

 

裴朗听不大懂,以为是嫌他交稿太慢,为自己开脱:“我这不是想写个好的给您。”

 

裴朗的笑容浮在脸上,像极了大学校园里涉世未深的季瞿,是季瞿突然间不敢面对的一张脸。

 

那一张脸上,写满了自命不凡。

 

裴朗看着季瞿的眼神,像是视力不好的人想要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刻画下面前的人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那一双眼睛湿润且微微失神,那是裴朗多少年里都无法忘怀的人。

 

那人身形如松,所向披靡,眼中寒峰如浪,心藏丘壑万千。

 

像是终年不会融化的阳关落雪,是谪官逐臣触不到的好景致。

 

后来的某一天清晨,裴朗在刻着校训的石壁旁的橱窗里看到了显眼的喜报,季瞿的名字前面,带着他不认识的人,但他好像远比自己想象的冷静。

 

裴朗在傍晚的时候走进季瞿的办公室,正好堵住了季瞿准备下班出门的路。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隔着一台饮水机,和无法逾越的不为人知的过去。他走到季瞿身边,看着这个只到自己鼻尖的男人,算得上亲密的距离里,他感受得到季瞿的呼吸。

 

裴朗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他珍惜季瞿,他仰慕季瞿,他想做季瞿眼里最特别的那一个。他忽然一把拽过抬头与他对视的季瞿,把他抵在墙上,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季瞿的嘴唇起了干皮,整个人看起来状态也不算好,他望着裴朗的眼神里,是冷漠,是抗拒,和不敢长时间对视的灼热。

 

当然,季瞿从头至尾没有仔细看过裴朗的文章。

 

就好像裴朗一直站在最近的位置去看越来越陌生的季瞿。

 

裴朗看着季瞿的银框眼镜下爬着几条血丝的双眼,最终没有敢再进一步,他松开季瞿,后退了几步,对着季瞿深鞠一躬,说道:“季老师,谢谢您。”

 

季瞿出人意料地在裴朗高二开学的那个九月成为了学校的教学处主任,裴朗看着台上的人,浅灰色的西装配上深色宽条纹领带。他不再教书,却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他。

 

而裴朗心里清楚,自己欠自己一个高考单科状元。

 

裴朗不知道,季瞿像一只落水狗一样带着发梢裤脚的雨水直挺挺跪在了周济连的面前,胸口两刀平行排布的刀伤仍然在心里作用下隐隐作痛,可是他好像感觉不到。

 

“师父。”季瞿的嘴唇因为天气冷泛着青紫。

 

可是周济连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温热却粗糙的手掌扶着他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说过去了。

 

是什么“过去了”?

 

是他年轻的桀骜,是他心中的理想,还是连同他这个人都已经过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燕宁大学的著名学者周济连,只要是专业但凡和文字打得上交道的都想挤破脑袋拜入他门下,初出茅庐的外乡青年靠着自己的成绩仗着自己的才学被他收为关门弟子,恨不得一人得道全家跟着鸡犬升天。

 

他没有像其他人想象里的那般废寝忘食在周济连的教导下精益求精,除却必要的指导,他大把的时间都用来陪周济连的女儿周悯生逛街看电影旅游了。

 

就这样季瞿还是在大二的时候随着周悯生一起到美国学习之后留在了美国,他顺利进入了是个媒体人都梦寐以求的公司,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一套一室一厅能俯瞰曼哈顿高楼群立的酒店式公寓,过着朝九晚五陪女友的精致生活。

 

周悯生不经常在家,但是某一个醉酒而归的夜晚,她拿着折叠小巧的瑞士军刀像季瞿挥舞,落下了季瞿胸前的两道伤。

 

季瞿不告而别,他不能回到家乡,就只能回到燕宁在一所天高皇帝远的普通学校里当老师,他想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他努力了,努力得就好像是要加倍奉还大学时欠下的辛劳。

 

他小心经营起的平稳安宁,却只能让他在庸常世俗里苦苦挣扎。

 

他将满腔热情倾注在了裴朗身上,以为他是个像自己一样家境平常的外乡人,却在收了裴朗父亲随手给出的上千元礼品卡和裴朗的巴宝莉针织衫里骤然清醒。

 

他觉得裴朗的理想算个狗屁。

 

季瞿也不知道,裴朗挣扎着去发掘自己未来的路。裴朗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会一遍一遍反复问自己是否真正算得上季瞿的学生,直到他再也不执着于学籍和考试排名的时候,他拿着美国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不过彩色打印的薄薄的一张纸,甚至还不如400字稿纸厚实,却宣告了他们之间不过是荒诞的不了了之。

 

他拿不到燕宁市高考的语文单科第一名,他甚至根本迈不进燕宁市高考的考场。

 

裴朗在浓重的夜色里望着为数不多的亮灯的窗户,他弄丢了季瞿办公室的方向,人好像也比从前更沉默,半阙的月高悬在空中,裴朗仔细望着那月色,却不觉得冷。

 

灯火稀落,月朗当空。

 

稚拙的年岁里,我依然记得你。

 

【- Fin -】


评论(16)
热度(41)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曦风夕雨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