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风夕雨

涉世未深,仍理想主义。

【深夜茶馆】谁人授我出世方

不知不觉大学毕业已经两年了,自认为已经不再那么有棱角,对人对事不再像过去那样一板一眼,对过去也渐渐学着释怀。可我好像还是不愿意学着与自己和解,至少我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清醒,不放低对自己的要求,对自己执着的事还在坚持。我需要有那样一件事推着我继续前进,有朝一日也许才能够看到她们眼中的风景,我亦不愿也不敢辜负曾经在我身上付出了心血的她们的殷切期望。即使我已经尽量不提及她们,刻意不去回看过去,她们带给我的一切都像是烙印一样打在我身上,我执拗的保留着过去的习惯,恪守着对未来的承诺,带着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奔忙姿态沉默前行。正巧有感而发,借着深夜的安静,写下这样一篇随笔。

 

我仍清楚地记得毕业之前,被两位导师格外关照了两年的我年轻气盛横冲直撞,脑子里可能装着一个黄果树,丝毫不脸红地拒绝二导的至交和大导的好友,选择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从零开始扎根学术,美其名曰:我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仍然记得毕业那天,大导送了我三句忠告,虽然我一句都没做到,头撞南墙之后还找她求安慰,但我勉强对话里的意思有了切身的领悟。她说希望我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我好像也没做到,她从没想让我成为第二个她,可是我比她年轻的时候还要固执,她看得太透了。二导第一次在我面前红了眼眶,一把抱住了我,拍着我的肩对我说要一直努力啊。我背过身走过长长的走廊,却不敢回头再看她一眼,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两位导师是我的偶像,我就像个追星少女乐此不疲地跑前跑后任她们嫌弃。大导人狠话不多,双商无上限,一门物理化学令无数毕业生折腰。二导是个工作狂,工作时长无上限,两年没给过我一句能听的话。总之,全校闻名的两位灭绝师太——纡尊降贵教了只会卖萌还不努力的我。

 

准确的说,我是大导亲生的,二导是买一赠一赚的。我被大导捡回家这件事可能还要感谢系主任,那年我不知天高地厚因为基础课拿了个高分第二年就跑去申请批作业,因为没收到工作分配跑去当面问了一句系主任,系主任一脸“孩子,你醒醒”的表情和我说抱歉已经招满了。但是一周后他突然问我愿不愿意做另外一门给非化学专业学生上的基础课批作业,一边看剧一边批作业赚钱的工作我当然是来者不拒。

 

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大导。

 

我批作业有个小习惯就是批完会给教授写个小结用便利贴贴在第一份作业上,因为多半时间我们的相处方式是她把作业装一个大信封里放在办公室门外,我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取了信封批好作业之后放回原处,所以我们没什么面对面的沟通。大二的第二个学期学校暑期科研收人,不要报名费也不写小作文我就申请了,于是我就被大导捡回家了,当时的我各方面能力可能还不如她家的四只猫。

 

大导领着我去和二导谈合作,二导嫌弃我什么都不会。读论文一问三不知,实验操作委实捉急,她把我实验记录打回来重写,因为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原因。比如我用了签字笔,沾水就会洇,字迹就会模糊;比如我实验记录里没注明试剂批号,她觉得我干活很糙;再比如我总在各种基础问题上卡壳,她觉得我连学也没上好。但我知道这个人很厉害,所以我想得到她的肯定,也就在她的嫌弃中成长了。她自己亲生的学生越来越讨厌她,捏着鼻子干完暑假就好聚好散了,可我好像有什么特殊癖好一样越来越喜欢二导——即使她从来不承认我是她学生。


大导知道自己智商高所以不愿意难为普通人,但她对我多普通没什么概念,所以凡事都只教一遍,第二遍就要我提出具体的问题,她才会解答。她教人的方式可能就是教会了你1,5,10步觉得你应该1-10步都会了,我不想让她看出来我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就只能自己啃她说的天书,还啃的不十分上道。她知道我读论文一直得法,被二导一天骂十遍都是少的,所以陪着我一起参加和二导的会,看着我被二导嫌弃,会后和我一起勾画看论文的要点,毕竟不是所有的论文都要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而且刚开始大多数论文都是二导的杰作,我怎么可能比她还懂,自然是她随便问我随便不会然后自己查缺补漏。大导非常强调做实验前问一句为什么,她不喜欢不带脑子做事情,也不喜欢遇事第一反应是求助而不是自己思考。作为学生受她们言传身教,我受益良多,大导更多的教会了我怎么做人,二导则是教会了我怎么做事。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每次讨论数据我都是围观神仙打架,然后默默把听懂的关键词全记下来回去思考几天才能懂她们当时的谈话内容。我每周和大导汇报数据,然后自己送上门去给二导嫌弃,但我其实很快乐,因为目标明确,而且每天都有不同的收获。后来我渐渐独立了,对项目有了自己的想法,大导不顾我对二导根深蒂固的恐惧症,在她们手下磨了几遍演讲草稿,之后直接把我推上了学术会议讲台,我反而在台上很轻松,因为观众比二导可爱,提问远不如大导犀利。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的方法做不出东西,仪器还坏了,二导手伤直接住院复健了,我和大导一边找文献,一边打电话给厂家让他们派人来乡下扶贫,一边和她一起尝试修仪器。当时并不担心项目进度,就是对大导有无条件的发自内心的信任,她是我坚实的后盾,亦是我耀眼的星辰。我觉得她的履历可能是玛丽苏小说也不敢这么写的级别,更何况别人问起她总是一笑了之。曾有无知新生问她本科毕业于哪里,她抛出一句类似“北京附近吧”的回答,但后来我终于明白,她不是谦虚,而是比起本科的学校,她更喜欢博士的学校。


等一系列实验上的事情有所转机,我开始赶工出数据,某次大导不在,我公然一边看柯南一边处理山一样高的数据,不料二导十年九不遇地从后门进来。她站在我背后不知道多久,然后冷不丁问我有没有时间,真的,我要是心理承受能力被她少锻炼几天当场我就被吓跪了。随后她交代完项目,领着我去图书馆往我手上堆了三本词典一样厚的教科书叫我没事学习一下。其中的一本后来我自己买了一模一样的,打算一直珍藏下去。以及,大导的心也越来越大,她喜欢骑山地车,每年必有一周外出参加拉力赛,谁都联系不到她的那种,于是碰上别的组的人来用仪器,她就直接把联系人写了我,没错,坏了也是我修。我真的在半夜对着仪器说求求了,我们一起都争点气,你不坏我就不用试图靠着山里可忽略不计的信号给大导打电话。


我是个没有底线的追星少女,我愿意为她们24小时连轴转。

 

后来我大四了,大导遂了我的心意准了我给二导做助教,于是我了解到二导的辛苦。她那段时间手一直不好,年轻时候工作太努力落下严重的腱鞘炎,先是右手,于是她就练习用左手写字,后来左手也不太好。我替她写了不少板书,因为不太会带课,也不太会出题又挨了她很多骂。但每当她班上的学生拿着考试成绩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控诉二导多么的无情无义辣手摧花的时候,我其实内心是很心疼的。因为我见过她深夜在办公室里用左手颤颤悠悠地批作业,就算右手没法写字,她还是不愿意让我替她批作业,因为她想直观地了解学生当下的学习情况。当时我和大导已经在准备发表论文在做补充数据,某天二导陪我呆在实验室到深夜,她忽然对我说当年大导收我她是不看好的,不是不看好我的项目,而是不看好我这个人,是大导有次和她吃饭聊起了我的项目,她因为手不好近期不打算带学生了才决定让我试一试。我当时心里一凉,感觉自己拖累了大导。而且二导口中的那一次吃饭,我正好遇到了她们,当时的我正没心没肺的和学生会的小伙伴们正嗨。但是我没想到,二导紧接着跟了一句说她没有想到我能做到今天这个程度,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很值得。

 

除此之外,作为大导的学生,每周开完组会都会一起去镇上吃个饭,争取每周不重样,人肉搜索镇上一共有多少餐厅。大二暑假的时候赶上隔壁市新游乐场开业,大导请客和我们一起玩了一天,大导可以一天跑七八个过山车加跳楼机不间断,我觉得我被锻炼出来了。回来以后二导沉着脸,我心想她肯定准备骂我已经做好了强大的心理建设,没想到二导委屈的问我怎么不叫她,她几乎玩遍了周围最刺激的过山车,就差那一家。对不起打扰了,但是我真的不能把二导娇小的身躯和过山车这么生猛且极具娱乐精神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大三暑假正巧赶上新的电影院落成,大导带着我们又一起体验了一把躺着看的3D蜘蛛侠。我和她在某次学术会议的时候一起逃会出去公款旅游,我和她为了买一杯地道的当地特色咖啡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却也不觉得无聊。

 

大四的时候我准备考研,在大导和二导的正面引导下。虽然大导和二导都完全具备当实验室主任的资质,但她们都没有走这条路,可是她们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希望我试着走下去。当时我很想很想去大导本科的母校,结果大导说我不适合,可我还是申请了,结果悲剧了。更令我无法释怀的是我并没有考到非常理想的学校,和大导二导的母校相比,我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一个好学生,我愧对她们多年悉心栽培。我本以为我能以系里专业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但我没想到因为规定的原因,最后一学期的专业课成绩不算在里面,即使有必修课也不算,于是我没能拿到那个奖,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或者说我心怀愧疚。她们是那样耀眼的人,可到头来我只是个泯然众人矣,周围很多人明嘲暗讽说我努力了这么久不也就是这么个结果,连带着我两位导师一起被说风凉话,我真的内心无比自责。可我选择了什么也不说,她们也不需要我多余的一句抱歉,我暗下决心在新的学校做出成绩,在现有的资源里把自己打造成更好的自己。


两年时光匆匆,我是个典型的报喜不报忧,我错以为天下的师生都是这样相互成全,于是我撞了南墙,却发现自己离预定的目标愈行愈远。我旁敲侧击的问了身边的人能否选择改变,但所有人都觉得我问的问题像是天方夜谭,但我还是决定选择改变。我感谢大导二导,做了在黑夜里拉住我的人,并且甘愿就此推我一把。


我其实很感谢这段时光,它让我不再热血沸腾,也不再横冲直撞,它让我认识了大导二导以外的世界,也让我收获了新的技能,和一个更接地气的自己。曾经大导向我介绍她的好友作为研究生导师,我以学校排名不高拒绝了。后来在我决定改变的时候她给我打了一通视频电话,我说我觉得我错了,但我并不后悔,即使这两年我觉得力不从心,但我也没有荒废时间,曾经是我幼稚,现在我懂了您的心意,可我真的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我问她难道学术之路都会是这样么?大导回答我只是我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例外,我应该再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认识这个领域。这不是一个多好的领域,但也绝不是一个不好的领域。那是我第一次在大导面前落泪,但我迅速战术性仰头,好在她也没有追问,毕竟她是个聪明到极致却也温柔到极致的人。但我知道,她其实内心是欣慰的。


曾经二导对我讲起她艰难的科研岁月,说她做博士后的时候课题恰巧在一个当时很火的领域里,但是就在她快要做出成果的时候,这个领域被医学界先用简单且直接的方式攻克了,所以机理研究一下子就被打入冷宫了。那是她做了十年的东西,说没意义就没意义了。再加上她的博士后导师之后不久也过世了,实验室就直接解散了,她是选择了教书,但是她从未放弃过她的课题。这个课题在之前有回暖的趋势,二导的论文被引用频率很高。曾经我以为她是想告诉我学术之路的艰难远比我想象的多,后来我渐渐明白,也许她还想告诉我这条路孤独而漫长,是否能成为实验室主任,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机缘的成分。她有意磨炼我的心志,却也知道前路崎岖她必然不会时时保驾护航,但她希望我能看淡一时得失,毕竟人生海海,沉浮变幻可能只是在朝夕之间。


时至今日,我不觉得自己全然无错。相反,我觉得很多事仍旧是我处理的很生硬。就像大导问我的话,现在我可以选择换个地方,但是曾经与我有过鸡毛蒜皮大小摩擦的人,将来也许会是我实验室里的成员。我不该一味推卸责任而忽略了自己身上隐藏的问题,我应该学着站在一个管理者的角度看待周围各式各样的人,他们也面临着生活里不尽相同的艰难,而我应该要想到方方面面,即便不能面面俱到,至少要做到适度的理解和适度的鞭策。曾经我完全不理解大导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留在学术圈做实验室主任,毕竟我认识的实验室主任离还没有比她履历更逆天的人。现在当我设身处地的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之后,以朋友的身份和她坐下来谈及这个问题,我反而更能理解她了。想要实现心中所想,能力是其中不可或缺的成分,却不是分量最重的砝码,而大导那样出色的人,想必是会木秀于林,这不是靠她为人谦逊就可以弥补的。我没有过多的追问她的过去,那些我目前看不到的,必然是我还未理解的部分。

 

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机会和大导在校园橙色伞蓬的咖啡厅喝下午茶,也不知道二导一直抱有幻想的学术界能否成全她的理想。我知道大导和二导的高度我也许只能一直仰望,她们没能实现的事情我即使念念不忘也未必能得片刻回响。前途未知,我亦不敢肯定时代的风浪会将我吹向哪里,学生不才,惟有不负初心,厉兵秣马,才不会辜负一番教导和殷切期望吧。


未曾忘蒙昧时授我出世方

零散时光不觉笔下已千行

未曾忘夜阑静处孤灯暖光

疾步匆匆于窗下遥遥相望

未敢忘荆棘丛生驻足迷茫

世事浮沉茵茵期许如何偿

未敢忘眼中严苛将温柔藏

我心向远方必不负你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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